行走的程序
没推行几步,一道红光掠过眼前,一只狐狸,朝阳燃烧了它的毛发。狐狸并不多见,可能对人生畏,很少会与之静伫相视。它与狼最大的区别是,脊背始终塌缩着,在荒原里猥琐地游荡。在世俗与陈规的目光里,狐狸与狼都被列为不受欢迎的动物,一个狡猾,一个残忍。形容男人是老狐狸,吓唬小孩子是狼来了。世界多无真相,它是集体无意识的产物,是大脑对传言孜孜不倦地艺术加工。所谓的知识, 大多依然是一种捕风捉影的迷信。而今,更多是迎合大众口味的快餐。每个人,都做过这样的快餐,也都吃过这样的快餐。腻味了,应想着出来随便走走,亲历传言中的世界。
上午漫河滩,过水难以计数,鞋湿透,脚泡白,冻僵。河道也变得宽急,靠“撑杆跳”已无济于事。推行漫河滩很重要的一个问题,就是流程的标准化。有时走个十来米就要脱次鞋,心绪若不定,人会疯掉的。遇水,倒车,观察,确定路径,脱鞋,脱袜,鞋袜叠加,鞋子摆放位置,鞋带固定,扶车,过河步骤,倒车,擦脚,穿袜子,穿鞋,扶车,往前,再次遇水。久之,控制这一流程的不再是有意识,而是无意识。就像跳水运动员在空中所做动作,大脑是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, 控制每一块肌肉的变化,以确保形体的准确性的。控制这一切的是潜意识,是艰苦训练下磨砺出的习惯,跳下瞬间,不用去想,自然而然地就完成了一系列标准动作。如果,在跳落过程中,还想着每一个动作,要么脑袋撞跳板,要么水花惊如海啸。
拖鞋强渡冰河,过了冰河,就没法回头了,只能一直往前走。
不断过河,不断脱鞋,要成为一种自然。
标准化流程充斥着旅行中的每一个行为。这也是记忆模糊的原因之一,一切自然发生,清晰的大脑极少存在。拍照,从有想法有精力,到拿出相机按下快门,到放好相机,可以分解为十八个步骤。烧水,九个步骤。晨起穿衣,十六个步骤。用望远镜观察怀疑物,九个步骤。拉肚子,五个步骤。搭帐建营,一系列完成需上百个步骤……这就像一生中所吃的饭,能清晰记住的就那寥寥有故事发生的几顿。
中午摆脱水域,进入干谷。干谷中有一块孤雪堆,呈冰性,高约两米,尘染,有些时日了,周围是一圈动物脚印。不解一,首先干谷里仅此一处, 既无冰川推至的可能, 也无地泉喷塑的迹象,更无积雪不化的因素。不解二, 一圈动物足迹,却无靠近,仿佛是一场围绕篝火的晚会。此景随后两日又各见一次,同样状况,孤立的雪堆像是图腾, 动物们围绕着崇拜, 慰藉着荒原中游荡的心灵。
午后,进入另一条纵深河道,穿过高大的丘陵,直入若拉错盆区。肚子又在闹,寻了一处蹲下,半晌才注意,右首一头野牦牛虎视眈眈, 左首三只藏羚羊好奇张望。好不尴尬, 它们一定在想,这玩意儿蹲在地上做甚?河道探路,确定走向,一百八十度后正转。回程从山梁上直插,由于没带GPS,无法准确判断停车之处,犹疑之际,见先前围观我闹肚子的三只藏羚羊,正背对着朝河谷下张望。一个恶作剧, 吓得藏羚羊惊慌逃窜, 走到它们先前处往下一望, 见是自行车。原来三只藏羚羊尾随了一个多小时,非要把我研究个透彻。的确,荒原中的野生动物如同人类,对未知充满好奇,与人类不同的是,它们不会因好奇而去伤害。
美好的生活就是有干净内衣穿,有温暖的食物果腹, 有风景相视,以及暂忘那无法应变的明天。
今天罕见地吃了六块压缩饼干,仍意犹未尽。过漫河滩时,先早早吃了两块饼干,算是犒赏自己。正常时间吃了一包饼干,生活规律必须遵守。没多久,细沙铺地的河床上又吃了一包饼干,太累的借口。傍晚,为庆祝即将抵达若拉错又吃了两块饼干。压缩饼干成了时间的节点,将时间分割成容易消化的碎片。曾经,一天两块饼干挑起漫长一日,那样的豪情万丈再也不复,只剩下一副被欲望填充的皮囊。
进入荒原,眼前,身后,都无人,想要自己的照片?真的只能留“影”了。
傍晚七点就扎营,天气不好,冷飕飕的,浑身也湿乎乎一片。几头野驴在山坡上盯着帐篷良久,我希望它们能给我驮些压缩饼干出来。大声问可否?它们吓跑了。
进入荒原,眼前,身后,都无人,想要自己的照片?真的只能留“影”了。